来源:【人民日报中央厨房-日月谈工作室】
【岑伟宗】
香港知名作词人、香港原创音乐剧《大状王》作词。以音乐剧及舞台剧创作为主,兼以翻译戏剧及歌词,在流行音乐、影视、舞台等领域均有涉足。曾两度获得香港CASH金帆音乐奖、四次获得香港舞台剧奖“最佳原创曲词”奖,2023年凭《大状王》获香港舞台剧奖“最佳填词”奖。填词作品包括粤语音乐剧《四川好人》《白蛇新传》《穿Kenzo的女人》等、香港歌舞片《如果·爱》插曲《十字街头》。出版著作《音乐剧场:事笔宜词》《半步词:由音乐剧到跨媒介的填词进路》《粤写粤顺戏:岑伟宗剧作选》等。

香港原创音乐剧《大状王》作词岑伟宗接受记者专访。张盼摄
记者:《大状王》创作起点是您向高世章先生提出,考虑把《审死官》变成音乐剧。您在访谈中说过,《审死官》既有粤剧,又有周星驰《审死官》《九品芝麻官》两部喜剧电影,影响过不同年龄、不同审美趣味的观众。如今《大状王》载誉巡演,您如何看待当初的灵光乍现?
岑伟宗:那是在上海淮海中路的咖啡店,我记得很清楚。我和作曲高世章先生那天晚上准备去看音乐剧《上海滩》,下午5点多在咖啡店歇脚,我突然蹦出一个想法,向他提议,我们把《审死官》改成音乐剧好不好?
《审死官》前有粤剧,有一定文化厚度,后有喜剧电影,又有流行文化面向。文艺创作讲究承前启后,我们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做一些东西,应该是蛮不错的。对观众来说,面对熟悉的元素,他们进入这个题材也比较容易。现在似乎还没有公堂戏题材的音乐剧,一边审案,一边唱歌,还要跳舞,这个事情好像很难做。但我敢提出来,因为坐在面前的人是高世章,相信总会有办法。
《大状王》能走到今天,已经超出我当初在上海咖啡店提议时所想象的范畴。它会有这么高的受欢迎程度,我真的没有想到。

上海观众带着《大状王》沪上限定周边进京再次欣赏演出。张盼摄
记者:《大状王》本轮巡演从上海出发,有些观众一路跟随,看完上海场又去北京,还追去香港,看了许多遍。收录本剧19首歌的原声带更是被“盘到包浆”,网友在小红书等平台热情“二创”。您如何看待观众的“上头”行为?
岑伟宗:这让我有点惊讶。其实在2023年《大状王》演出的时候,我已经发现一个很特别的现象,这是我在行业里工作多年,还从未体验过的。我发现突然之间,香港的剧场里出现了很多讲普通话的朋友。他们跑过来跟我聊天,跟我讲普通话。我心想,这可是粤语音乐剧,你们真的能享受到(获得乐趣)吗?他们不只是享受到了,还要每一天过来享受,还是搭飞机过来享受。
有一天晚上,我们散场后离开剧院,我发现香港西九文化区戏曲中心外面,有一拨人在等大巴。那时候我才知道,这辆大巴是载40多人回深圳、回广州,他们在大巴上唱我写的歌词。更重要的是他们素不相识,因为拼车聚在一起,因为这个戏聚在一起,这让我很感动。
因为一个戏,你可以交到一些新的朋友,或者从此以后,人生里多了一个兴趣。其实我们所做的事情,就是丰富观众的闲余时光嘛,这让我觉得蛮有意义。当然来到上海和北京,看到另外的风景也蛮有趣。我从来没有想过,一个粤语音乐剧,可以让很多自称“零粤语能力的人”享受其中,这件事真是太美丽了。

《大状王》2025巡演香港站剧照。西九文化区管理局及香港话剧团供图
记者:有评论认为,粤语有九声六调,本身具备音乐性,与音乐剧演出天然适配。不少观众认为粤语歌很有魅力,他们正为了《大状王》苦学粤语。您对此怎么看?
岑伟宗:我出生在广东,幼时去了香港,一直很自然地使用粤语。所以看到不说粤语的观众有这样的反应,我感觉挺惊喜。粤语与普通话确实在语音上存在一些差异,如果从音乐特质上来说,粤语的声调比较多,音乐性相对更强,普通话可能更温柔一点。从声音高低范围而言,粤语的跨度会更大一些。用粤语作词比较困难,因为歌曲旋律已经决定了我所能选择的是哪些字。
记者:很多观众认为《大状王》歌词亦庄亦谐、亦雅亦俗,能否分享您的创作养分来自哪些方面?
岑伟宗:我在中文系读书时,从诸子百家到通俗读物都喜欢阅读,我要写什么东西的时候,知道往哪里找需要的素材。我不相信灵感这回事,其实所谓灵感,就是你口袋里有没有相关素材。如果你平常没有把素材放进口袋,等到要用的时候,就没有东西可以拿出来。所以我相信,什么东西都读会有帮助。
曾经有段时间,我发现自己对现代文学或者说现代中文比较有概念,这可能与我读中文系有关,但对于当下的一些情况,比如北方人平常怎么讲话可能没什么概念,我于是大量看内地综艺节目,看他们怎么讲话,用什么词,这也是把东西放进口袋的一种方法。我最近又觉得,我应该多花点时间,多看些古典的内容。《红楼梦》我读了4次,都没能读完,我很想重看一次。
我吸收的东西很杂,现在回想的话,上世纪70年代香港流行歌帮我打下很好的基础。读小学的时候,我听了好多流行歌,那些歌如何用词、谋篇布局、传情达意,对我影响很大。

《大状王》2025巡演香港站剧照。西九文化区管理局及香港话剧团供图
记者:在《大状王》香港演出场刊中,香港话剧团艺术总监潘惠森先生提到该剧是“香港文化孕育”,请问您如何看香港文化土壤对这部戏的影响?
岑伟宗:我很感谢曾经接触的所有文化,包括影视文化、戏曲文化,以及我读过的唐宋元等朝代的文学作品。所有东西加起来,才有了《大状王》这样的呈现。感谢前贤曾经做过的所有努力,其实他们的努力不只是影响我,也影响来看戏的观众,构成我们相互理解、共同的文化基础。
记者:《大状王》2015年创意萌芽,2017年确定由西九文化区与香港话剧团联合呈献制作,2019年预演,2022年首演,排练期间剧本修改超过20稿,现在的版本与2019年相比无论情节还是歌曲都改了一半以上。对您来说,这是不是耗费心力最多的作品?
岑伟宗:如果按制作周期来说,我们2016年开始动笔写,大概2017年加入导演,开始计划怎样去做预演,应该是历时蛮长的作品。因为写完要改,再写再改,这个周期比较长,但是我每一稿写出来的时间也没有多久。我不可以说是耗费心力,应该是写得很爽。
《撒一场白米》这首歌,我听了高世章的曲子后,两个小时填完词,当天凌晨发给高世章,一觉醒来就看到他唱好的Demo(歌曲小样),我们两人都很开心。整个作词过程中,有些地方可能要想得比较多,时间比较长,但也是很过瘾。

《大状王》2025巡演上海站剧照。西九文化区管理局及香港话剧团供图
《大状王》第一首歌《申冤》(时长超过16分钟),不是一次性把所有材料拼接在一起,而是分段调整。先写一个版本,预演之后改几处内容,中间有些要抽走,有些要增加,方唐镜出场时的唱段就是高世章新加的。他把那段旋律发给我的时候,我刚好在马来西亚槟城的酒店。我坐在酒店天井的吧台,阳光洒下来,我对着电脑敲字。“问世间官司,胜败会否先知,我出马诉讼时,易易易……”歌词就那么流淌出来,“最终取胜在乎,字字字”“最终取胜人尽,知知知”,每句结尾是相同的3个字,我每个位置都找到合适的字,既贴合旋律,又符合人物性格,1个多小时就写完了,感觉太爽了!

《大状王》2025巡演北京站剧照。西九文化区管理局及香港话剧团供图
记者:《大状王》历经10年磨砺,在本轮巡演期间,仍在不断优化完善。文艺精品需要一些时间来沉淀打磨,您觉得《大状王》的制作模式,能在多大程度上推广?
岑伟宗:这要分两个层面来说,第一个层面是自主研发,其实最初我跟高世章提出,我们可不可以做公堂戏的音乐剧时,没有人要我们做这个事情,我从上海回港后跟编剧张飞帆说,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故事大纲?我也跟他明说,目前只有我和高世章两个人参与。当时我们就只有躺在抽屉中的几页项目策划,没有投资和制作方。
从创意自主研发的角度,什么时候都可以做,每个有志于创作的人,都应该有随时可以拿出手的东西。第二个层面是看什么公司或机构,把你的创意接过去发展,它有怎样的能力和愿景,能把你的作品带向多大的舞台。当然很重要的是,你投入热情和时间的作品,要经得起市场检验。
我希望《大状王》不是唯一的尝试,希望它让制作方知道需要给创作者时间,让他们把作品打磨好,让创作者知道他们要有备而来。作品是小众还是大众取向,创作者在最初设想的时候,就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。
《大状王》很幸运,我很感谢制作方对这个戏的支持。西九文化区会扶植新作,香港话剧团也常培育新戏,从剧本围读开始,一步步发展到舞台演出,也会带到内地巡演。这个模式在香港已经是进行时,因为《大状王》是音乐剧,比较特别而已。

《大状王》2025巡演北京站剧院内主题陈设。张盼摄
记者:您1994年入行,参与和见证了香港音乐剧的发展。您在访谈中提到,香港没有系统化的音乐剧创作训练。所以现阶段香港有志于创作的人可以怎么做?
岑伟宗:现在网络很发达,要找素材来学习也不难,外国有很多解析音乐剧写作奥秘的书,比如怎样设计音乐剧的戏剧结构和音乐结构,相关指导性材料其实有很多。有志于创作的人可以参考这类材料,搭配能找到的影像和原声带,互相对比印证,用自己的方法去消化。最后还是需要创作者自己,从别人的东西里,提炼出启发自己创作的元素,所以自我教育也是很重要的。有一个说法是你读了很多书,可能你也写不出来,所以创作者的passion(热情)很关键。
(感谢香港话剧团为此次专访作出的安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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