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抢粪
杨柳湾,一个很好听的名字,是县城郊的一个村庄。一般来讲,离城近的农民头脑相对比较活泛,生活也宽裕些。
上世纪80年代,市场刚开放搞活不久,杨柳湾就有村民开始利用搭结县城、水源充足、土壤肥沃得天独厚之优势,在自家地里种植露地蔬菜。种菜比种粮来钱快,有明显的经济效益,菜农尝到了甜头,没过几年,绝大多数村民都纷纷搞起了种菜的营生。农谚说,庄稼一枝花,全靠粪当家,种菜也概莫能外。那时,要是谁家的菜长得惹人眼,肯定说明人家勤快、肥上的足。现在,人们生活水平高了,农业科技也发达了,即使冰雪封盖的寒冬腊月,寻常百姓家也能吃上绿油油的辣椒、脆生生的黄瓜、红喜喜的番茄……这都是反季节蔬菜的功劳。反季节,其实是一个让人遐想的名词,这里的“反”,显然是相反的意思,但何尝没有违反之意呢!无公害蔬菜、绿色蔬菜是近些年来菜市场的宠爱,那时候的杨柳湾,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绿色蔬菜种植基地。杨柳湾因为广种蔬菜,在方圆百里声名鹊起。杨柳湾人菜种得好,得益于菜农把“粪”抓得紧。他们不嫌脏、不怕丑,半夜三更起来挑着粪桶彳亍在街头巷尾,成了当时县城一道独特的景象。
杨柳湾几乎家家种菜,家家需要有人承担早起挑粪的任务,能挑到粪,菜就长势好,拿到市场上就卖得快、卖好价。大量使用化肥容易导致土壤板结,菜味不正,况且又增加生产成本,菜农都懂这个朴素的道理。粪,在杨柳湾菜农的眼里非但不是污秽之物,而被视为宝贝疙瘩,有了粪,就等于口袋里有了钱,于是,挑粪就成为菜农家中的重中之重。有些菜农在地里累了一天,回家一进门,女人烧水做饭,男人就一声不吭地挑起粪桶去寻粪。尽管人人都要吃喝拉撒,但每人每天的产量就那么点,一些菜农也会时常挑着空桶,摇摇晃晃的耷拉着脑袋回家,嘴里还喃喃有词:另寻机会吧!的确,并不是每个挑粪人每次都能满桶而归,毕竟人多粪少嘛!粪,成了那个年月的稀缺品,挑粪,存在激烈竞争,抢粪,便成了一种当然。“抢”,不是撸起袖子、抡起胳臂跟人干仗,而是比拼谁起得早、谁会寻机会、谁有人缘。看似臭臭烘烘的活,其实里面有学问、有人生。
县一中就坐落在这个人勤菜旺的村庄。当时全校1000多名师生,作息规律,粪便充足,杨柳湾的许多菜都盯上了一中的一排排茅坑。为了能挑到粪,菜农们要赶在学生到校前就守厕待便,去的迟了,连小便也会被人舀得一干二净。挑粪得选准时机,需要耐得住寂寞,忍得住严寒,有时候在厕所门口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,夏天还算好受些,要是寒彻入骨的冬季,挑粪人搓着手,猫着腰,跺着脚,那情景让人顿生怜爱。
上世纪90年代,我在县一中念高中。我们教室在校园的最后边,隔条路就是学生厕所了。上午第二节课下后,同学们应付差事般地做完广播操后,就聚在教室左侧屋檐下说闲话、侃大山,顺便东瞅瞅、西瞅瞅成群结队如厕方便的学生。这个时候是大量产粪的时间,也是挑粪的极好时机,一些菜农深谙于此。那时,几乎每天能看到一个如期而至的挑粪菜农,身着褪色的中山装,戴顶那个年代流行的绿色军用帽,声旁摆放两只发旧的塑料桶,扁担靠厕所墙立着,那人默不作声伫立在厕所门口不远处,像是在静候一种必然的期许,又像是在等候远方的客人。铃声骤响,学生们奔跑着返回教室,那挑粪人像听到什么命令一样,嚯得一下,迅疾拿起扁担挑着塑料桶就走进了厕所,反应之快与等候时的木然判若两人。
时光荏苒,30年岁月倏忽而过,杨柳湾的露地菜也逐渐被临近一些村庄的温棚设施蔬菜取而代之,大量的菜农也改行另谋生计了。抢粪,在今天已全然成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。(朱小军)